他曾想过如果没有遇见那个人，那么一切又该按着怎样的轨迹进行下去——可是，连他自己都不明白那个人的出现，是一场磨难……还是一次救赎。
妻子死去之后，他余下的生命就变成了空白。大段大段的岁月只剩下头顶散发着微薄暖意的阳光，闲暇时在檐前煮一壶茶，就着轻袅的清烟一个恍惚就是一下午，偶尔抑郁了便停驻在窗子边上的残局枯坐上一夜，思绪朦胧的时候就总是看见一些原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影子，就那么静默地站在那些他看不清楚也永远够不到的地方，咫尺天涯，似乎是幻觉，因为，这个地方每一个角落里都充斥着关于妻子的回忆，他，宁可把它当成一种执念。解不了的执念。
于是年年月月，失了陪他品茗的人，失了与他对弈的人，他就把自己封存在一个没有她的时空里。所幸，习惯了，也就麻木了。
有的时候，他也会后悔，可是当那一份眷恋都随着时间渐渐冲淡，被岁月的风沙侵蚀殆尽之际，留给他的，只有浅浅淡淡的落寞——然后在宿命的洪流里，协同那一身唯一不逝的清风天荒地老……作为一个修道有成的修真，他的生命已经几近于无法预测，所以，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挥霍，去逍遥——只不过他的妻子没有。
陪伴她，只有短短的53年。即使他用了所有的时间所有的精力去渗透进她生命的每一个细节，但是，还是不够。爱本就是所有人都无法预料到的劫难，他从来不会怀疑为什么早已看透世事远离红尘的他，第一眼见到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，就陷了进去。
她要“策马笑西风，仗剑走天涯”的潇洒，所以他陪她，她要“春赏繁华夏观凉，闲看秋月望冬雪”的雅致，他也陪她——她从来不向他要什么，可是，他都知道——他对她的了解比她自己所了解自己的更多，正如她对他的了解。
从初遇时的那一眼起，他看着她从一个纯真柔美的少女，渐渐地变老，即使是姿色渐褪，容颜沧桑，他也用所有的知觉近乎贪婪地注视着那一个影子，然后看她渐渐地长出皱纹，然后掉光牙齿，然后死去，寿终。
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，他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和白发苍苍的妻子一起坐在午后的阳光下，什么都不想，妻子微笑着注视着枫红，他凝望着妻子的脸。
明明是有无数种理由也有无数种方法延长她的生命的，可是妻子只淡淡的一句已经拂去了所有的可能，“一个人来到这世上，不就是为了经历人该经历的一切么，或许，生老病死，也正是一种人生并不可少的阅历呢，我来到这个世上一遭，也总不能避俗……”于是，他就卸下了所有的抵抗，默默地守着心底那一份薄凉面上仍是清风明月。
妻子死之时，他曾问她可曾悔过，她只是笑——就像他曾看过无数次的轻柔的仿佛什么都不在意却又无比专注的笑，说，没有后悔过，只是觉得愧疚，愧疚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。
他在檐下独坐了一夜，然后在天明时分把妻子的尸骸葬在后山。生命中总有一些来的，去的，就算他是神通广大的修真，已经失去的，便代表了永远的不见，又何必有挽回的念头……他看得很开，然而在后来的无数个无眠的夜，他扪心自问过，才悟了，原来那时他就给自己下了一个咒把自己囚禁起来，一直用着自己的方式去固执地悼念，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。
只不过，生命好像缺少了一部分，明明很突兀，却又觉得自然。一切又像他还未遇到她之前一般，不用却顾念别人的意见，不用去思量其他的东西。偶尔他会在那荒芜的墓碑前坐上一会儿，相顾无言，一直到时间实在太久，忘记了怎么说话之后。
妻子死去的时候，他当自己失去了今生的挚爱，心脏缺失了一半。等到妻子死后几百年，他才陡然觉察，自己其实早已失去了唯一的知己，然后心脏缺失了另一半。于是接下去的时光，他就成了行尸走肉。世人眼中的世外高人，无法触及的修真隐者其实也不过是个幻影罢了。
再然后，不知又过了几年，他的生命中出现了另一个人。以一种迷路时的恍惚姿态出现在他面前，又以一种迷路的姿态从他的生命中消失，前者是因为这个人太笨，后者还是因为他太笨，连他都没有想过要逆天改道，更何况那个只学了几分本事的小娃娃……
他忘不了是他亲手把他带上巅峰，也忘不了是他眼睁睁看着他摔下来粉身碎骨。那个人魂飞魄散之前，他是静谧地注视着的，就像很久以前他注视着妻子离开尘世一般，可是，他没有出手干预，也像那个时候他看着挚爱离开他的时候那般，漠然。
所以连他自己都不明白，为什么最后他会跳下蜃池，任由那毒甚弱水的蜃气侵蚀掉自己的魂灵——或许，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舍弃自己生命的方法。
只是，他没有算计到命运。
所以，他此刻……出现在这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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冰冷的杀气几乎实质化凝聚起来，幽暗的黑雾层层叠叠地吞吐着，泛出浓浓的诡异气息，仿佛幽冥的鬼使，即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，那股寒意还是忍不住要冷慑入骨。可是，看久了，却会发现一股不合时宜的静谧——是的，淡漠，虚渺，接近于苍茫的静谧。若是忽略了黑雾凝化成人的场景，含家几乎有一种见到与世隔绝的隐士高人的错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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